論「深遠」──中國畫史辭彙論析之二

「深遠」的用法，在漢代，似有兩種：史學家所使用的「深遠」，在涵義上，包括時間與事物等兩個層面，文學家所使用的「深遠」，卻只有時間的涵義。到南北朝時代，「深遠」的涵義開始轉變為距離。這個用法，經過唐代、五代而一直延續到南北兩宋。中國畫史上用「深遠」這個詞彙作為畫面空間的一個類型，就是在北宋時代開始的。可是宋代以後，畫史裡似乎不再見有「深遠」的使用。從唐代起，「深遠」還曾作為聲音的形容詞。聲音所及的空間雖然大於目力所及的空間，不過在涵義上，聲音所及的空間，仍指距離。用「深遠」來形容聲音，不過只是用法新穎而已。從五代起，深遠的使用方式，又成為度量、學問、見識、與理趣的形容詞。學問、見識與理趣的性質都是抽象的。與用「深遠」來形容時間與空間的距離的使用方法，頗不相同。可見深遠的使用，在五代時期，又發生過一次變化。然而在類型上，用「深遠」來形容度量、學問、見識、與理趣這些事物，與漢代的史學家用「深遠」來形容事物的用法，比較接近。這個使用方式，又延續到明代。在明代，「深遠」的涵義既有復古的意味，可見這個詞彙在涵義上發生劇烈變化的時代，已成為過去。從這個歷史發展上看，中國畫史在宋代，把「深遠」視為形容畫面空間的某一類型的形容詞，也不過只是借用從南北朝時代所發展出來的「深遠」的涵義而已。它與宋以前的漢唐時代以及宋以後的元明時代對「深遠」的使用方式，都不一樣。在宋代的畫論裡，除了「深遠」，還有「高遠」。不過高遠本不是一個藝術詞彙；它和「深遠」一樣，也是從宋代以前的文獻裡借用到畫史裡去的名詞（詳見拙著〈論「高遠」〉，載於本刊第五十九本第四分）。而且值得注意的是，在時間上，到宋代以後，畫史對「高遠」的使用，已經停止，這個情形，也與「深遠」在宋以後的使用已經停止的現象，完全一樣。根據與「高遠」有關的這個實例，「深遠」在宋以後的畫史裡不再使用，並不是一個孤立的現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