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學習、思考、書寫的對象是牧齋的文字以及環繞著牧齋的文字,不是一個先驗或超驗的牧齋。這個自號牧齋的個體在一六六四年已撒手人寰,同時辭世的,是他父親命名為錢謙益(1582-1664)的、後來進入各種場域,做出種種舉措,並為人談論、再現的他。除非借助於神祕的力量和經驗,我們人天相隔,我無法接觸他,無從瞭解他。況且,即便我能「穿越」,有機會直面他,促膝談心、盤桓交遊,吃飯、喝酒、聊天,我也不能確定我所知道的就是真正的他。人的內心感情、思想與他締造的自我形象每每存在著落差、延異,而且受制於語言的機制,或因為有機心地使用語言的機制,永遠無法、不會盡顯其意,與情,或欲。是以對我而言,牧齋只存在於他的文字,及與他相關的文字,以及我自己拙劣地書寫下的這些文字。牧齋的主體寄存在這些帶有意義向度的文字符號,等待著讀者組裝、解釋、重構、解構。經由詮釋這些符號的意義,牧齋的主體漸次浮現。然而,任何帶有本體論、認識論的賦義系統都同時給出洞見與偏見,以及不見。所以,舉凡對真理、歷史、道德的傲慢宣稱總讓我敬而遠之,袖手旁觀,甚或生氣,啞啞怪叫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