後傳統中國

中國人的時間觀，本來是循環往復的，四時代序、冬去春來，如莊子說是“始卒若環”。近代才受希臘和希伯萊影響，只講直線式時間：過去、現在、未來。未來還需等待，降臨的是恩典還是毀滅尚不可知，故可知者只有過去和現在。現代化理論，提供了一種對比框架來描述這兩種時間，例如“過去、傳統／現在、現代”“社區／社會”、“原生的有機關係／基於功能的機械關係”、“身份取向／成就取向”、“鄉村／城市”等等。晚清以來，採用“中／西”、“舊／新”、“傳統、古老、保守／現代、新潮、開創”也成為全社會通用的思維和語法。兩種時間被定性了，並且還鼓勵人除舊佈新。“傳統中國”遂這樣被嫌棄被怨恨了百餘年，國人不得已被生活於期間。有些人不甘願了，他們要逃離家庭、逃離婚姻、逃離鄉鎮、逃離學校這些具體而微的傳統中國。最終，破舊立新，建了新中國。新中國很快就發現它還是舊，所以繼續破四舊、打倒孔家店。如此癲狂破舊，許多人覺得已經到頭，廢墟應該可以開始立新了。故鄧小平改革開放，推的叫工業、農業、交通運輸業和國防四個現代化。“傳統中國”被如此破除，然後改造成“現代中國”了嗎？不，這先是概念的套用，認假作真；然後製作了稻草假人，拆解撕碎之。再做認識論的轉換，國猶此國也，但彼時稱為“傳統中國”者，現在改革明燈一照，現在看來就是“現代中國”了。然而工業、農業、交通運輸業和國防之改革求新，不是同治中興以來就一直在做的嗎？曾國繁同治元年五月七日日記，詳論洋務，已謂：“欲求自強之道，總以修政事、求賢才為急務，以學作炸炮、學造輪舟等具為下手工夫”。今之改革開放，似乎卻只有船堅炮利，上層修政事、求賢才方面則頗受詬病；其餘皆“萬惡的資本主義”那一套，以致貪腐墮落，猶勝北洋軍閥。這就可稱為“現代中國”了？傳統、現代、中國、後現代、後傳統，各標籤之間的敘事，非常複雜，現在開始談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