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國古典詩學起最早是環繞《詩三百》為主的儒家詩觀,到了陸機提出「緣情說」才揭開了詩學觀念的新頁。但事實上,在情志一體的角度,陸機的「緣情」說仍是在「言志」的系統下,只是突顯情感因素在詩歌中的重大意義而已。詩學觀念能放開儒家現實關懷與實用主義的視野,大步邁向唯心的超越領域,必待三教融合的文化意識在士大夫生活中高度成熟以後的唐宋階段。唐代詩人因庶族抬頭、緇素合流,作品中高度實踐了三教融合的觀念,宋代詩話則是詩學理論的圓熟反省,只有在宋人對詩體的省思中,我們才能看到三教融合之後,詩學觀念有跨越儒家思維的進步與開展。以這個角度來說,嚴羽《滄浪詩話》是極具觀察意義的。過去研究嚴羽詩論的著作不少,一般以為嚴羽論詩的特識在「以禪喻詩」,實際上,「以禪喻詩」是唐宋間的論詩現象,現象背後的真正因由則是儒佛交涉的結果。針對嚴羽「以禪喻詩」,論者已多;針對儒佛交涉的詩觀,則尚無研究者觸及。本文即從儒佛交涉入手,希望藉儒家詩學觀為對照,映顯嚴羽詩論的特識,進一步更希望突顯儒佛交涉的問題不應只是存在於思想史上,而是中國文化史上全面存在的議題,它在詩學觀念上也能獲得驗證。本文全文凡分六小節。第一節為前言;第二節從詩「言志」的詩學傳統說起,歸納先秦到漢代「言志」詩觀主要涵攝的知、情、意內涵;第三節分析儒佛交涉下的詩學演進,以唐人「意境論」為明顯起點,然唐人詩論仍祖述風雅,只是在「言志」主軸之外,融攝佛理,開展「取境」「穿境」之審美觀而已。至於晚唐北宋,「以禪喻詩」風氣大開,如東坡、曾幾、范溫等,成為嚴羽詩論之前導;第四節論嚴羽詩論的思想路徑,將嚴羽詩論分為(一)「妙悟說」之拈出(二)詩家宗祖之建構等兩條路徑,釐析嚴羽詩論內容之主「識」、「最上乘」、「悟入」暨以漢魏盛唐為「第一義」詩體等觀念,並觀察其「妙悟說」與大慧宗杲及臨濟禪的關係、其宗祖說所留下的歷代辯諍、其論詩不提《詩三百》以別出儒家蹊徑之用心;第五節析論嚴羽詩論中的儒佛辯證,觀察嚴羽刻意大量用臨濟禪語,用妙悟說代替諷諭風化,迴避《詩三百》,應是有他力矯時弊的一番用意;第六節結語出嚴羽未嘗反對儒家「詩言志」詩觀,只是未加著墨而已,他的詩論是著力於禪喻,矯時人議論說理,使詩回歸於含蓄本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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