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魏職官中之有「中散」,起自太祖道武帝拓跋達或太宗明元帝拓跋嗣,迄于孝文帝朝,其後廢而不置。從名稱看來是中國式的官名;但從性格上看來,是鮮卑的職官。鮮卑官名有音譯者有意譯者,又有取類於中國職官而名之者;猶同魏書或碑傳中常見之姓氏,有直譯者,有以複姓改為中國式之單姓、或直採中國固有之姓氏者。譬如碑誌及史傳中所見之「步大汗」,或作「破落汗」「破六汗」,都是出於一語數譯;至孝文帝改姓氏時改為韓氏,一如中國之姓氏,若不究其譜系,則以為出自華夏。此猶今日之西洋人來中國,Davis譯為大衛,為了入境隨俗,嫌複姓之煩而改為戴姓;但見其人則固是深目藍眼、高鼻金髮。從姓氏之此喻較易明白,況乎北朝姓氏論之者多,尤其姚薇元之北朝胡姓考,考之最詳。此種音譯的問題,同樣也適用於職官的考察。其所以不受一般之注意,一是由於史書記載的問題。史書所見之例很少,而史之修撰避胡漢間之矛盾,想也是一種原因。蓋魏收是魏末北齊人,當時修史的背景,胡漢的矛盾頗為尖銳化,不能不謂毫無影響。又如早在世祖太武帝時,崔浩等漢人官僚之修史,以訕鄙北人之罪被屠殺,就是民族矛盾之露骨表現,也就是征服者以武力為最後手段申告統治權威之絕對性的表現,此對史料之遺存不無影響。二是一般常忽略北魏的社會是複元性的政治、社會,統治者與被統治者之間既然有異民族問題存在,而異民族之統治所引起的征服與殖民性、異民族征服者之武力的優越性、以及民族本俗之不容易放棄等諸問題。此等問題不予深思熟慮,則對北魏之複元社會形態無法深入瞭解,而一心陶醉中國文明之深具包容性與同化力,以為異民族入侵中國,終為中國所同化和融解;此是專站在後代看前代,以及因此所帶來的「長期」的觀點,而蔑視了當時(被征服時期之)時間上的每一點的社會面之情況,這是多年來「傳統的」民族主義史觀,欲強調民族自尊所犯的毛病。我們應該考慮在異民族統治之下,有沒有發生「文化停滯」的問題,有沒有「喪失什麼」。中國的文明不致於完全沒有弱點,不然不會有五胡亂華,不會有北魏之征服華北,也不會有遼、金之割據以及蒙古、滿洲所建立之元、清帝國。 |